胭脂雪冷

【蔺靖】龙年

楼诚印象第一季贺岁联文 关键词：新禧

祝大家新年快乐！！！！

很久没写的神话系列啦~

 

 

一

 

春雷殷殷，细雨如绵，琅琊山百木复苏，一片生机盎然。

蔺晨一早醒来，取竹杆支起窗子，深深吸了一口清爽湿润的空气。

作为江湖上最负盛名的情报汇总之地，琅琊阁地位超然，无人敢轻慢冒犯，作为琅琊阁的继承人，蔺晨虽然年少，却并没有因此懈怠，每日的调息练功都是必备晨课，风雨不辍。

他换上轻便的衣衫，拉开了门。

“咦？”

饶是蔺晨见识广博，此刻也不敢相信自己面前所见。他使劲揉了揉眼睛，用袖子擦了又擦，凝神再看。

青苔斑驳的石阶上，静静地躺着一条……

一条龙。

 

蔺晨难得正襟危坐，蹙眉打量着案上软垫里呼呼大睡的小龙。

呼吸均匀，身体温热，小龙头角峥嵘，四爪锋利，每一片金鳞都熠熠生辉。

是货真价实的一条龙。

“老天爷，”蔺晨发出轻轻的一声喟叹，“真是，造物之神性也。”

话音刚落，小龙翻了个身，骤然醒转过来。

大而圆的瞳仁猛然睁开，小龙打了个滚儿迅速起身，与呆怔的蔺晨大眼瞪小眼。

蔺晨发誓自己从小龙的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恐惧。他来不及多想，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，摸了摸它的角。

微凉的……还有点……软，可爱得很。

蔺晨忍不住又上手挠了挠。少年的手指温热，自幼练武留下的薄茧稍稍有些粗糙，挠过龙角时有些微微的麻痒。小龙忍不住抖了抖鳞片，大眼睛几不可查地一眯。

“喂，你别害怕，”蔺晨用胳膊支着下巴，长发垂落下来一晃一晃。他一瞬不瞬地与小龙对视，“你别怕，我不会伤害你的。传说龙有灵性，我猜你听得懂对吧？相信我。”

少年深黑色的凤眼里，映出小龙琥珀色的瞳孔。

 

蔺晨打小养过不知多少动物，个个侍弄得膘肥体壮。

但从没养过龙。

不过这条小龙实在是极为好养，蔺晨试探性地把各色食物摆在它面前，却不料小龙毫不挑嘴，埋头吃的不亦乐乎。蔺晨观察一会儿，发现龙最喜欢的居然是榛子酥和——

“我的粉子蛋！”蔺晨哀嚎一声，他从未想过堂堂一条龙会喜欢吃这种小吃，原本是为自己准备的，不料被这小东西一口气吃得干干净净。

小龙瞪大眼睛，有些局促地看了看蔺晨，蔺晨正后悔自己声音太大，就见小龙环顾四周，然后张口吐出一小朵乌云。

蓬松潮湿的云朵慢悠悠飘到蔺晨新移栽的一株兰花上空，细细地洒下雨丝来。

顶着蔺晨惊诧的目光，那原本蔫头耷脑的兰花抖了抖枝叶，由内而外发出润泽的光。

“你这算是报酬？”蔺晨失笑，刚要调侃几句就见小龙晃晃身子，“咕咚”一声，一头栽倒。

他大惊失色，赶忙捧起那软绵修长的身子，冷不防小龙打了个饱嗝，吐出一股淡淡的酒气。

“……噗嗤。”

 

这来历不明的小龙就这样住在了蔺晨屋里，蔺晨为它絮软垫搭架子，只为让小家伙过得舒服一些。他年纪尚小，却已经承担了琅琊阁的许多事务，时常忙得脚不沾地，而小龙就静静陪在他身边，不闹也不吵。

“有时候我会觉得，你灵秀得像是个人呢。”一夜，蔺晨在月光下挠着小龙的下巴，“哎，我又说些痴话，你既为神明，理当比人类通透百倍呀。”

“你从哪来呢？翱翔九天之上是否比人间更自在？嗨，你别这样可怜兮兮地看着我，我纵然喜爱自由，也要承担自己的责任啊。这人间难过，才更需要我等奋不顾身呢。”

“睡吧。”

蔺晨拍拍小龙的脑袋，阖上了眼睛。

黑夜里，小龙眷恋地把脑袋搁在蔺晨肩头，轻轻叹了口气。

 

 

二

 

新年伊始，蔺晨在山下捡了个孩子。

小孩浑圆剔透的大眼睛隐隐流露出似曾相识的倔强，可不管蔺晨如何诱哄询问，小孩都沉默不言，只抓着他的手不放。蔺晨四下询问，都没有丢孩子的人家，只得传令给各处暗哨加以留意，随后带着小孩回了山。

山路崎岖，又有积雪，蔺晨本想带着孩子施展轻功，却不料小孩脚步轻盈，上山速度竟不亚于自己，不由暗暗留心。

“你是谁？”山门前，蔺晨敛了神色，肃然道。

小孩茫然地望着他，蔺晨嗤笑，袍袖一振，已经封住通往琅琊阁的主路：“你对琅琊山这般了解，小小年纪轻功了得，还想瞒我？说！”

小孩大大的眼睛里瞬间涌上泪花来，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，又摇了摇头，满面委屈，而蔺晨不为所动，只是冷笑。

小孩咬了咬唇又跺了跺脚，最后一咬牙，赌气似的把手抬高，杵到了蔺晨鼻子底下。

蔺晨一怔，只见一朵乌云从小孩手中冉冉升起，径直飘到与自己视线齐平，洒下细细的雨丝。

“你——”蔺晨双目圆睁，难以置信，“你是……是……”

小孩抓过蔺晨的手，一笔一划郑重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。

萧、景、琰。

 

“你真的是那条龙？”蔺晨忍不住又问了一遍，在小孩委屈的目光中情不自禁放软声调，“当初你为什么不告而别？”

景琰摸过笔墨开始写字。蔺晨追着他端正的笔迹迅速看下去，不由瞠目结舌。

萧景琰是一条龙，而这世界也的确如蔺晨猜想一般，有无数神明居住在人类看不见的地方。每一甲子，神界要派出一位守护神为这六十年的人间遮风挡雨，护佑众生、涤荡罪恶。这活计可不好做，守护神须得法力高强，心志坚韧，又要慈悲为怀，宽严相济，并不是一份受欢迎的职业。

人类之间会为了权势争斗，神之间其实也无法免俗，尽管创造人类的是高高在上的他们，但人类的劣性，其实也是神性的映射。萧景琰作为龙族中并不受宠的孩子，在唯一疼爱他的长兄去世后，就被推出来预备做下一个甲子的守护神。他年纪幼小，骤逢大变后茫然无措，便逃到了人间，误打误撞累晕在蔺晨门口。

萧景琰本性淳厚强韧，在自我放逐熬过最痛苦的时日后，他不愿再逃避，便在那个夜里悄然离开，回到了神界。

他理所当然地遭受了刑罚，被放逐到最荒凉的地方独自成长，美其名曰“早日独立，治理封地”。

 

景琰浅色的眼睛恳切地望着蔺晨，后者愤怒之下更有一阵剧烈的心疼，忍不住抚摸他的脑袋和后颈：“那你为什么回来？你……不能开口说话了吗？”

萧景琰独自一个在最贫瘠的北荒生存，却没有像旁人预料的那样自怨自艾、不思进取。他虽然年幼，依然是一条极其强悍的龙，十年来竟然凭一己之力统领北荒，将个魍魉纵横的所在治理得井井有条，所到之处无人敢与争锋，逐渐获得了父亲的重视，终于要将他召回委以重任。至于他不能说话，是因为刚刚平定了一场叛乱，战斗中喉咙受伤，暂时失声。

“可笑，”蔺晨冷笑，凤眼一眯，“你寂寂无名时无人理睬，声名鹊起了就要为人所用，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？！”说罢心疼地查看景琰的伤口，又要去为他配药疗伤。

萧景琰笑了笑，拉住蔺晨的手继续写字。

龙族天生具有强大的自愈能力，这点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。只是明日就要返回族中，多年来他第一次获得完全的自由，心中对蔺晨极是挂念，不顾失声也要来见他一面。

蔺晨感动不已，又忍不住叹息：“你是神明，本不必我来多嘴。只是人心险恶，神也一样，你年纪尚小，须得珍重自身。”萧景琰忙去掩他的口，不许他说出冒犯的话语，蔺晨却洒然一笑，“若神明只盯着我一人，那这神明与凡俗何异呢？”

萧景琰眨了眨眼睛，脸突然一红。

 

是夜，蔺晨正要就寝，却不料门口金光一闪，小龙熟门熟路地溜上了榻，将下巴搁在蔺晨臂弯，鼻息柔和地喷在他脸上。

“诶，诶。”蔺晨毫不客气地挠他下颌，“堂堂龙神，竟也这般厚脸皮？”

小龙一脸纯良，蔺晨大笑，将他拢进怀里。

“愿你一直坚守本心，好好地做一个神。纵有千难万险，也要坚持到底。但也愿你不要一直累着，张弛有度，好好享受。”

萧景琰认真地点了点头，蔺晨看着他，突然一笑。

“我知道，你又要偷偷溜走，对吧？”

 

 

三

 

再次见到萧景琰时，蔺晨百感交集，竟有些说不出话来。

时有天灾人祸，蔺晨身怀经天纬地之才，虽然琅琊阁保持中立、不问世事，他依然满怀对天下的关切，利用琅琊阁的优势经世济民。在声名远播的同时，蔺晨也收获了无尽的麻烦，要不是琅琊阁掌握了太多秘密、令各方势力都不敢妄动，只怕早就没命与萧景琰再见一面了。

那是又一个新年，琅琊山白雪皑皑，苍松翠柏冷冽青翠。蔺晨白衣飘然，抄手立在门前，含笑看着长身玉立的红衣男子缓步而来。

他长大了，丰神俊朗，仪容端庄，相貌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，而那双大而圆的眼睛还跟记忆中一样澄澈纯净，眼神也一如既往地坚韧倔强。

“先生。”萧景琰深深一揖。

原来他的声音是这样的，低沉悦耳，如钟磬相击。蔺晨呆呆看到他雪白的后颈和乌黑的头发，突然有些心跳加速。

他知道自己想念了萧景琰很多年，但没想到再次见面，他已经这般强大和……好看。

“景琰是要跟我生分了吗？”蔺晨定了定神，微微一笑。

萧景琰抬起头，也笑了，蔺晨看到他眼睛里倒映着朝阳的暖意：“沧海桑田，景琰断不会与先生生分。”

 

二人坐下详谈，萧景琰上次离开，原来是其父老迈，将他召回以安国本。而萧景琰始终坚持本心，宠辱不惊，最终被认定堪当大任。他即位以来名声极好，治下风调雨顺，四时安康，已经是神界响当当的人物了。

同时他也终于接任了守护神，值守的六十年里，萧景琰便要用自身神力化解凡间的苦难，保四方平安。

蔺晨听萧景琰侃侃而谈，再想想自己妥善收好、时常翻看的墨迹，不禁百感交集。

“难怪最近几年灾害渐少，各国逐渐休养生息，四时平定。景琰，你还是一片赤子之心，我却已经有些迷失了，”蔺晨揉揉额角，心中酸涩，“如今我对世人也会失望，也会愤恨，常常担忧自己的心不能像从前一样。”

不知何时他已经把萧景琰看做可以倾诉的对象，一如过往的日子里他时常在雨夜与之神交。蔺晨情不自禁地打开了话匣子，将心头憋闷一并倾诉。世人都说琅琊阁主惊才绝艳、宠辱不惊，可他也是个凡人，也有化解不开的愤怒和委屈。纵有阳春白雪的意趣，同时也意味着无人理解的孤独。

萧景琰微微侧头，绽开一个温柔的笑：“先生，景琰一直都在看着您，每一次雨夜也都听到您的诉说。假如您真的像自己说的这般不堪，又怎么会下山拯救瘟疫中的百姓、为贤人指点迷津、平复江湖上的纷争、使计化解列国之间的矛盾呢？”

“过度神化您的人，是不懂您。先生济世也好，我佑世也罢，都是为了自己的本心，旁人理不理解，又与你我何干呢？”

蔺晨收了笑，眼中闪过萧景琰熟悉的狷狂和自傲。

“是我浅薄了，倒让你笑话。你说得对，即便有迷惘，也要将本心贯彻到老、到死。景琰既然守护这人间，就请继续看着我吧！”

“我知道，我也一直记着先生的教诲。先生，神虽然高高在上，也要听取凡间疾苦。先生，请您也继续看着我。”

两人相视一笑，都觉通体舒泰。

 

大年初一，当晚本没有月色，萧景琰却用法力化出一轮明月当空，月色皎皎，白瓷般清透，蔺晨来了兴致，取出珍藏美酒与萧景琰共饮。

“你小时候吃一碗粉子蛋都要醉倒，现在呢？”蔺晨咬开塞子，洁白的广袖如云飘起，酒液淋漓地洒在他优美的下巴上，凤眼斜睨，倜傥非凡。

萧景琰耳朵红了红，端起酒坛毫不迟疑地一气喝下半坛，在蔺晨担忧混着调笑的目光中骤然狂咳起来。

他咳得太凶，从额头到脖颈全红透了，到最后蔺晨不得不上前为他拍打后背，不料手被人一把抓住。

萧景琰的眼神太过灼热明亮，一瞬间蔺晨竟有些忐忑。至于忐忑之下有多少期待已久的欢喜，他一时间竟分辨不清了。

“先生曾说，若是神明只盯着一人，那实在与凡俗没有区别。”

“可景琰很羡慕只盯着一人的凡俗，这些年来都很羡慕，非常羡慕……先生懂吗？”

蔺晨咬牙，反手抓住萧景琰的腕子，将他一把拉进怀里。

 

 

四

 

……告诉先生一个秘密，龙族长得很慢，表面虽然年幼，其实已经有几百岁了。几百岁的见识，足够我懂很多事情了。

先生，景琰当初溜上你的榻，是真的喜欢你。如今……如今，是越发的喜欢。

先生……

 

嘘，景琰，我知道，我都知道。

因为这些年来，先生也越发的喜欢你啊。

 

 

五

 

【蔺晨，时有美名，居琅琊阁，通天下事。晨长寿，历三朝而貌若青年。庚辰年元辰*，忽言“吾去矣”，俄尔风雨大作，冬雷殷殷，晨长笑而出，遂不见。世人云，晨乘龙而去。】

 

 

*元辰：正月初一，魏晋南北朝时叫法，当时也叫元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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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论是人、是神，我相信蔺靖的拳拳之心不会有什么差别，所以有了这个故事。一个在神界护佑众生，一个在人间济世救民，最终他们在龙年重逢，就再也不会分开啦~

(づ￣ 3￣)づ再一次祝大家新年快乐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