胭脂雪冷

【蔺靖】行星 12

双更达成

【公历2195年】

地球的防护罩越来越淡，那曾经充满了安全感的浅蓝色几乎已经完全透明。

地空之间又交锋数次，萧景桓的有生力量被萧景琰毁去大半，地面更是千疮百孔，废墟之上，烟尘之下，到处是哀哭悲号。萧景琰整夜无法入眠，时常仰头呆呆地凝望星空。长期的战斗和操劳使他瘦得几乎脱了形，远远望去形销骨立，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。

地球的资源早就用尽了，地外又被萧景桓封锁，萧景琰时常会错觉自己是一只笼里的困兽，背靠铁网，无路可退。

当年大冰河时期过后，原本就已经被消耗殆尽的地球更是损失了约有九成的可利用区域。之前加固防护罩的能源来自冰壳之下贫瘠不堪的地区，大量人力和财力投入进去，发掘出的珍贵能源全部流通到黑市，换回巨额财富。

而黑市的首脑，就是表面看上去八竿子打不着的蔺家。早在数代前他们就牢牢掌控住了这宗买卖，传到蔺东来手里，他一心从医但也不忘老本行，至于蔺晨，更是在两个身份之间游刃有余。

萧景琰点了支烟却没有放到嘴边，只是盯着它在自己指间燃尽。在危难的时刻追忆过往绝不是一件合理的事，可他还是无法自控地放空眼神，思绪飞到了十年之前。

蔺晨一定很好奇自己为何这样信任他，哪怕他一直在皇室眼皮底下运作黑市，可萧景琰从未解释过缘由。

十年前，萧景琰在被派遣去军垦行星的途中身负重伤。他的行程被严格保密，然而伤势过于严重，不得不停靠在梁朝的一个据点，他的意识早已模糊，依稀记得下属四处寻找医生，最后找来的，正是年纪尚轻的蔺晨。

蔺晨扎着马尾，一副涉世未深的好模样，大口罩上方只露出一双灿若晨星的眼睛。萧景琰满头满脸都是鲜血，挣扎着张开眼睛，给了他一个安定的笑容：“别害怕，您放心医治就好。”他生怕下属们激烈的情绪吓到面前的大男孩，尽量放缓声调安抚，却不料对方眉毛一挑，笑得桀骜张扬。

“这些人吓不倒我，倒是你，伤的这样重，要好好养着才可以，为什么非要急着治疗离开？”

“对不起，”他记得当时自己十分焦灼，但依然耐心解释，“紧急军务。”

“紧急军务也得有命去执行，哪怕你是再普通的人，生命也是最重要的。”青年嘴上嫌弃，治疗却细心迅速，对各类仪器的操作更是驾轻就熟。他照顾了萧景琰整整两天，也在萧景琰钢铁般的心底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。

再一次见面，萧景琰一眼就认出了蔺晨。他的身量更加高挑，神情也越发自信从容，但那双眼睛依然神采飞扬，他的眼神分明含着不屑和厌恶，却如同书里记载的，地球上曾经有过的春风细雨。

可这些没必要让蔺晨知道，萧景琰琥珀色的眼睛里浮现出温柔的情绪，就在此时身后拢过来一双手，是蔺晨环住了他的腰。

“我们会胜利的。”他轻声道，把下巴搁在萧景琰消瘦的肩头。

萧景琰笑了笑，没有应答这个话题：“‘那个东西’，你会用了吗？”

蔺晨吻了吻他的脖颈，两人的身体仿佛都没有丝毫温度：“当然。”

 

最后一战来得那么猝不及防，又仿佛早有预谋，是蔺晨永生难忘的地狱景象。

再艰难的时刻萧景琰都挺过来了，可是就在那个梦魇般的黑夜里，当防空警报响彻天际的时候，萧景琰崩溃了。

“为什么？！”他用力捶着舰船冰冷的外壳，目眦欲裂，几欲呕血，“为什么？！”

巨大的停机坪一片死寂，没人敢回应皇帝凄厉的质问，所有人面如土色，心头盘绕着的，只有无穷无尽的绝望。

除了“靖”，所有的舰船，突然都无法启动。

而对地进攻已经开始了。

“集中火力，停机坪必须毁掉！”萧景桓咆哮，舰队发出尖锐的破空声，争先恐后地开始最新一轮轰炸，秦般弱十指如飞，不断向机器人总控输入各式指令，秦璇玑冷冷地站在他们身后，眼看着地球防护罩越来越薄，嘴角噙着得意的笑容。

她下了三十年的卒子，终于在最后一刻将军。

“景桓，不，陛下，”她将双手交叉放在胸前，郑重望向在火光中回头的萧景桓，两个人的眼睛里是一模一样的狂喜，“我们将以地球，作为您登基的献礼。”

 

防护罩在人们头顶一点一点地破碎，直至消弭无形。人们心中的希望也如这稀薄的防护一般，在黑夜里四散飘零。

梁朝最精锐的军队和装备都集中在皇室的停机坪，眼下众人却只能在攻击中四处躲避，眼睁睁看着舰船毁于炮火。精准打击之下，只要有一艘舰船被击中，就引起一连串的爆炸和燃烧，隆隆的轰鸣声和刺耳的警报声交织在一起，在黑夜里更添惊惧忧虑。浓烟遮天，萧景琰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奔走，遍地是滑腻滚烫的燃油，他拖着搜寻到的伤员，拼命往安全区域转移。

“陛下，快逃！”是戚猛，他最骁勇又最单纯的少将，他浑身是血，气息奄奄，残破的手却仍如铁箍一般抓紧了萧景琰的胳膊，“陛下，逃啊！‘靖’还能启动，您快走！”

“说什么傻话！”萧景琰惊怒交加，用力扶住他，不顾耳膜轰鸣大声嘶吼，“你给我活着，活下去！”

满地都是惨呼呻吟，萧景琰被血和土糊住了眼睛，依然疯狂地搜寻着幸存者，他精疲力竭，心头反倒渐渐没有了恐惧和悲愤，只剩下一片看不到尽头的茫然。

他猛然间撞上一个温暖的怀抱，突然如脱力一般，径直倒进了对方怀里。

蔺晨紧紧抱住萧景琰，不由分说带着他迅速转移。方才攻击开始时，他正在调度医疗资源，猝不及防之下直接参与到救援之中，却不料半天不见舰队升空。他心知不妙，当下抛开一切，没命般地往皇宫飞奔而去。

再快点，再快点！蔺晨不敢去细想心头巨大的恐惧，只觉得一路跑来，脚下的土地像在连续不断地飞速坍塌，距离皇宫越近，他双腿就越是沉重，几乎要被脚下无边的黑暗吞噬殆尽。至于这一路遍布的死伤和废墟，竟都无法阻挡他飞奔的脚步。

看到萧景琰的一瞬间，蔺晨几乎要大哭出声，又是激动又是愤怒。他从未见过皇帝陛下如此狼狈的模样，浑身是血，眼神空空，他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，凄惶地独自奔走在烈火浓烟之中，可谢天谢地他是活着的，蔺晨来不及说一句指责的话语，他搂紧萧景琰，不愿再放他脱离哪怕一秒。

 

“蔺晨，”萧景琰突然张开手臂抱紧了蔺晨的腰，声音轻得像清晨随着日光消散的露珠，“放下我。”

蔺晨一个激灵，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。

“不！”

“放下我。”萧景琰仍是坚持，可他修长的手指，依然紧紧揪住蔺晨破碎的外套。

他顿时被拥抱得更紧，蔺晨几乎要把瘦弱的皇帝勒进自己的血肉中去，可温存似乎只有一秒，他旋即放开了手。

“我走了。”萧景琰轻轻道，刚刚那个浑浑噩噩的青年不见了，取而代之的是双眼濯濯生光、燃烧着病态亢奋的皇帝陛下。

“我也要走了。”蔺晨扬声，他知道萧景琰听懂了，他抢先后退一步，站到无法拥抱萧景琰的距离。

萧景琰一瞬不瞬地望着蔺晨，仿佛过了一万年那么久，又仿佛只有短短几秒钟。

他终于迈步，头也不回地奔向了“靖”。

“——我在这里等你！”

 

陛下在哪里？军队在哪里？金陵的百姓哭喊着，仓皇地乞求着，望向空荡荡的天空。

萧景桓的军队已经开始降落，可是很久很久，地面上没有任何舰船起飞的声音。

“我们被抛弃了……”

“陛下是不是逃走了……”

“地球要完了……”

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大，越来越高，愤怒和恐慌席卷人群，惨叫声和咆哮声如同排山倒海——

“嗖——”

“陛下！是陛下！”

欢呼声中，庞大的银白色巡洋舰升空了。

 

 

蔺晨抬头，他看到萧景琰义无反顾地起飞了，独自一个迎向疯狂扑来的敌人，他知道他一定是昂着头，像是要去赴一个最盛大的约会。

而他还没有说一句爱他。

他们没来得及做一个电影桥段里最经典的拥吻，他甚至没能再看一眼对方多情又温柔的眼睛。

因为他害怕。

怕自己沉入萧景琰春水般的眸子，怕自己……无法度过没有他的漫长的岁月。

他调转方向，冲向了弹药库。

 

萧景琰操纵着他的“靖”号，轻快地直上云霄。

在他面前，是流星雨一般密集下落的舰船，和从舱门不断跃出的机器人军队。

在拉升之前，萧景琰最后回头，看了一眼地面。

鲜红色的十字在战火中跃动，哪一个是他的蔺晨呢？

手背有些痒，他低头，看到袖口的纽扣上缠绕着一根长发。萧景琰突然就笑了，想起来有一句话，他还从未对蔺晨讲。

他不能开口，因为一旦开口，就等于承认了皇帝拥有软肋。

蔺晨，我害怕。

怕我一旦说出口，我蓬勃的感情就再也无法遏制。

怕我今后，再也不敢舍生忘死。

蔺晨，我爱你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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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吧，我锅盖已经顶好了。